讀清華簡《治政之道》散札

（首發）

王寧

棗莊廣播電視台

本文依據《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玖）》所作釋文，[1]一些無關討論的古體字、異體字用通行字代替；所引整理者注釋均見相關文字注，為避繁瑣不另出注。簡帛網論壇《清華九〈治政之道〉初讀》註中稱“《初讀》”。[2]

簡2-3：下乃亦丂（巧）所以憮（誣）上。

按：“巧所”當從陳民鎮先生說讀“巧詐”，[3]“憮上”當讀為“罔上”。

簡4：卑（譬）猷（猶）股厷（肱），一□不及，則不成人。

按：“一”下之殘字，右旁疑是從“力”；左旁由口、丅、曰三部分組成，構形不明，整理者認為“疑從只聲，讀為‘肢’”，從文意上講可通，然字形似不合，待考。

簡8：夫遠人之燮備（服）于我是之以。

按：“以”下有墨點為斷句，這裡疑抄手點錯了標點，墨點當在“之”字下，“以”當屬下句。句疑當讀為“夫遠人之燮服，于我是之”，“是之”是讚成、肯定的意思，《論衡·自紀》：“其論說始若詭於眾，極聽其終，眾乃是之。”

簡10：此以亂君受之，以〈〉亓（其）立（位）。

按：“受”，麒麟兒先生認為“宜讀‘紂’”，[4]是也。此二句當讀為一句“此以亂君受（紂）之以旅其位”，“”是行旅之“旅”的本字，《周禮·地官·序官》“旅師”，鄭注：“旅，猶處也。”孫《正義》：“凡居處亦謂之旅。”“旅其位”即“處其位”，《墨子·親士》：“是故不勝其任而處其位，非此位之人也。”

簡13：皮（彼）上聖則眾（愚疲）。

按：末二字疑當讀為“愚蔽”，《論衡·謝短》：“然則儒生不能知漢事，世之愚蔽人也。”

簡15：血氣迵（通）厇（暢），民不（癠）且壽，亡（無）殀（夭）死者。

按：“厇”疑讀為“釋”，通“懌”，“迵釋”猶言“通暢”。“”字當讀“疾”，《管子·小問》：“民不疾疫。”《大戴禮記·盛德》：“聖王之盛德，人民不疾，六畜不疫，五穀不災。”《淮南子·兵略》：“民不疾疫，將不夭死。”

簡16-17：夫是所以閟（閉）者（諸）侯之（路）而勸天下之亂者。

按：“閟”疑當讀“?（謐）”，通“侐”、“恤”，亦有慎誡義。“路”讀為《管子·四時》“不知五穀之故，國家乃路”之“路”，亦作“露”，傾廢義。《荀子·富國》“田疇穢，都邑路”，義同。

簡21-22：皮（彼）弌（一）而不已，亓（其）（二）乃已。
按：“”疑讀為“再”，字從“二”會意，??聲。

簡23：武威，卑（譬）之若蓼?之易戲；文威，卑（譬）之若慍（溫）甘之（雋）（?），古（故）武可??（犯）而文不可??（犯）。

整理者：戲，《方言》卷十：“戲、洩，歇也。”或說讀為“靡”，靡散。“”，簡三五讀為“淺”，此處疑讀為“雋”，肥美、雋永。，從甘，南聲，泥母侵部。《玉篇·甘部》：“?，長味也。”雋?，指味道醇厚長久。

按：“易”當通“?”，輕也。“戲”疑當讀為“虛”，“易戲”猶言“輕虛”。“”當讀為“遷”。“”當即“覃”之異構，《說文》：“覃，味長也。”段注：“此與《酉部》醰音同義近。引伸之凡長皆曰‘覃’。《葛覃》傳曰：‘覃，延也。’”《文選·王褒<洞簫賦>》：“良醰醰而有味”，李注引《字林》：“醰、甜同，长味也。”“遷覃”猶言“遷延”，此為久長之意。蓋此文意謂武威如辣味猛烈而輕虛，文威如甘味溫柔而悠長，故武威可侵犯而文威不可侵犯。

簡26：卑（譬）之若飛鳥之相柹（即）。

按：“柹”當讀“棲（栖）”，《說文》作“西”。

簡26：盟（明）政以來之，銆教以撫之。

按：簡文“銆”的寫法是上金下白，當即“鉑”字，疑讀為“博”，廣也。《晏子春秋·諫上》：“修法治，廣政教，以霸諸侯。”“博教”即“廣政教”。

簡28：飛鳥、趣（鹿）、水鼠歲生。

耒之先生指出此“鹿”字作為偏旁見於清華簡（肆）《別卦》簡4，是卦名，對應今本“繲”字，故該字當與“繲”音近，疑在簡文中讀為“獬”，趣獬，泛指在地上奔跑之動物。所謂“鼠”字“鼠”形下部有一短橫，即楚簡用作“一”之“（鼠一）”字。水一，不見於文獻，疑泛指水生動物。[5]

按：耒之先生說字近是。此“（）”字當是從“廌”聲，此字與《別卦》簡4的“（繲、解）”的右旁當同字，也是從“廌”得聲，故此當讀“趣廌（豸）”。《說文》：“豸，獸長脊行豸豸然，欲有所司殺形。”段註：“古多叚‘豸’爲解廌之‘廌’，以二字古同音也。‘廌’與‘解’古音同部，是以‘廌’訓‘解’，《方言》曰：‘廌，解也。’《左傳》：‘庶有豸乎’，《釋文》作‘廌’，引《方言》：‘廌，解也。’《正義》作‘豸’，引《方言》：‘豸，解也。’今本《釋文》‘廌’譌爲‘鳩’，今本《方言》‘廌’譌爲‘瘛’。”據段說可知《別卦》“繲”所從“廌”之由。此“趣廌（豸）”猶言“走獸”。

所謂“（鼠）”字當如耒之先生說，是“一”字，字形與上博七《凡物流形》“一”作“”（凡甲17）、“”（凡乙16）略同，與“鼠”的區別是尾部上加一短橫。本篇“一”或作（簡19）、（簡21），蓋此字左旁的鼠形本即“一”字，為明確讀音又加“乙”為聲符。此疑“肙”字之音轉，“肙”古音影紐元部，音轉若“因”（影紐真部）而書作“一”（影紐質部），《繫辭下》：“天地絪縕”，“絪”或作“壹”是也。[6]“燕”（影紐元部）又稱“乙（鳦）”（影紐質部）者蓋亦此類。《說文》：“肙，小蟲也。”“水一”即“水肙”，猶言“水蟲”。

簡28：五種歲。

整理者以為末字“疑即‘刈’字，可換讀為穫。”
按：此字可逕釋“穫”。清華簡《金縢》簡9“秋大熟，未穫”、簡14“秋則大穫”的“穫”分別作“”、“”，清華簡《鄭文公問太伯》甲、乙的“穫”分別寫作“”、“”，即前二者的左旁，本簡“”當即此字的別體。此字形本不好分析，但參考清華簡《湯在啻門》的“穫”作“”（簡14）、“”（簡15）可知，“”、“”字的上半部分其實就是“隹”形的簡省訛變，或者說是“隻”的簡省訛變，此字當是從刀“隻（獲）”省聲，其本身即刈穫之“穫”，加“攴”或“禾”者乃繁構。

簡28：青黃金、玉、珠、玫、璿、（飾）歲至。
整理者：各種顏色的金玉珠寶。
按：“玫”字整理者指出是從玉冬聲，認為是“琮”。然“琮”是玉器，非玉石類別，疑有問題。此字隸定當為“??”，然古無是字，疑是抄手筆誤，將“几”誤書作“冬”，此字從玉几聲，當即“璣”字或體，《說文》“珠不圜者”，亦是珠類。“”的右旁的“刃”疑是“（荊，??叔簋）”之誤，此字從玉荊聲，當是“瓊”字。此句當讀為“青黃、金玉、珠璣、璿瓊飾歲至”，“青黃”古書習見，本指青色、黃色的顏料，泛指色彩艷麗的顏料。

簡36：正卿大夫或倦（卷）（糧）暴鸁（羸）。
整理者：“”字疑從量聲，讀為“糧”。
按：此字疑當讀“良”，“倦”當依字讀，《說文》：“倦，罷也。”段註：“罷者，遣有罪也。引伸爲休息之偁。”此處當為罷棄、拋棄義。“倦良暴羸”即罷棄良善，暴虐弱小。“捐良”與簡41之“播善”意思相似。

簡37-38：古（故）萬民通寒心以盡于上。
整理者：“”，疑讀為“均”，普遍、全面。……或疑“通”讀為“窘痛”。
按：“”當是“熏”字的或體，從宀焄聲，《玉篇》：“焄，詡云切。火上出也。亦作熏。”此當讀為《詩·雲漢》“憂心如熏”之“熏”，毛傳：“熏，灼也。”“通”當從後說讀“痛”，“熏痛”即“灼痛”。亦或讀為“慇”或“隱”，《說文》：“慇，痛也。”段註：“《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傳曰：‘隱，痛也。’此謂‘隱’卽‘慇’之叚借，痛憂猶重憂也。《桑柔》：‘憂心慇慇’，《釋訓》：‘慇慇，憂也’，謂憂之切者也。凡經傳‘隱’訓‘痛’者，皆《柏舟》詩之例。”“熏通”即“慇（隱）痛”。

簡39：皮（彼）弍（二）晶（三）而不已，亓（其）柬（諫）??（益）（耆）。

按：《說文》“再”下段註云：“凡言二者，對偶之詞；凡言再者、重複之詞。”按照先秦的語言習慣，稱几人、几個為“二三”，“二三子”、“二三策”是也；稱反復多次為“再三”，故疑此“弍”當換讀“再”。

簡43：是亓（其）惃（慍）（懠）于我邦。
按：“惃”可以字讀，亦可讀“昏”，均昏亂不明義。“”即驕恣、恣縱之“恣”的繁構。

簡43：沈□珪辟（璧）。

“沈”下之字，整理者云：“字形不清，疑由石、夾、示構成，讀為‘瘞’，祭祀‘瘞’之專字。”

按：此字中間部分與“夾”字形不類，當是從“來”，可參看上博8成1、郭店語四2“逨”的寫法。“來”當是聲符，此字疑讀為“薶（埋）”。“薶”从貍聲，或徑用“貍”，《周禮·春官·大宗伯》“以貍沈祭山林川澤”者是，出土文獻中的例證尤多。[7]《集韵·平聲一·七之》“貍”的或体作“??”、“猍”，從“來”聲，故此“薶”字亦從“來”聲。此字可分析為從示??聲，即沈薶之“薶”的專字。

治邦之道簡1：（翦）少（小）（削）（損），以及于身。
按：“”字又見《成人》篇簡10，云“民”，筆者認為此字可能是“?”字的異構，在文中讀為“纖”，《說文》：“纖，細也”，“纖民”也就是古書中常見的“細民”。[8]此處之“”蓋亦當讀“纖”，“少”即“纖小”，亦即“細小”。“”疑當讀“隕”，“削隕”謂削弱滅亡。《管子·中匡》：“三者之屬，一足以削，遍而有者亡矣。古之隳國家隕社稷者，非故且為之也。”

本文收稿日期为2019年11月28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19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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