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賤臣筡西問秦王”觚之“贛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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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雲夢鄭家湖墓地M274出土的“賤臣筡西問秦王”觚最末一段有下列文字：

有=（又有）最奡、必方、婴（樱）母（梅）、橘鼬（柚）、毗（枇）杷、茈橿（薑）之林，鐘蠪胥（蹇）之州，美丹之穴，贛勒、 □□、稯（椶）、桃支（枝）之渚，而萬物無不有已。^[1]

其中的“贛勒”一詞，李天虹、熊佳暉、蔡丹、羅運兵《湖北雲夢鄭家湖墓地M274出土“賤臣筡西問秦王”觚》一文的注釋認為：

贛勒，讀法待考。《說文·艸部》：“𧆐，艸也。從艸贛聲。一曰薏苡。”勒，馬王堆帛書中或通為“棘”。

頃見邴尚白先生有說云：

按：整理者註中之意，是將“贛勒”通假讀為植物名。但古書中臚列各地物產、資源，似乎沒有列舉𧆐、棘的例子。

考慮其音義，“贛勒”可讀為“貢革”。出土文獻中，孔子弟子子貢的“貢”多寫為“贛”，傳世文獻中也有很多“贛”、“貢”相通的例證。“勒”字從革，力聲，是在“革”字上加聲符的孳乳字，亦可視為雙聲符字。出土文獻中，“勒”、“革”相通之例甚多，毋庸枚舉。

……觚文“美丹之穴”的“美丹”為定中短語，“贛（貢）勒（革）”的語法結構應與之相同，“贛（貢）勒（革）”是指進貢之犀牛皮。^[2]

是以“贛（貢）勒（革）”後的缺文，似可擬補為“之澤”或“之野”。……故末字除補“澤”或“野”外，仍有其他可能。因此，本文將此句擬補作“贛（貢）勒（革）〔之〕□”，末字存疑。

對此，我們有不同的臆見，現在寫出以就正於讀者。

我認為“贛勒”就是“瑊玏”。《說文·頁部》：“顑，飯不飽，面黃起行也。从頁咸聲，讀若戇（小徐本作“贛”）。”^[3]由《說文》“顑”讀若“戇/贛”，可知從“贛”從“咸”之字音近可通。又“𧆐”的異體字作“𥽇”^[4]，也可為證。

《說文·玉部》：“玪，玪𤨙，石之次玉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云：

鄭本《尚書》：“璆玪琅玕。”鄭注：“璆，美玉。玪，美石。”《子虛賦》：“瑊玏玄厲。”張揖曰：“瑊玏，石之次玉者。”《中山經》：“葛山其下多瑊石。”郭傳：“瑊玏，石似玉。”《廣雅》：“瑊玏，石次玉也。”按：“玪”“瑊”同字。“𤨙”“玏”同字，玪𤨙合二字爲石名，亦有單言玪者，如《尚書》《中山經》及《穆天子傳》是。^[5]

檢《山海經·中山經》“又東二百里，曰葛山，其上多赤金，其下多瑊石”，郭璞注：“瑊石，勁石似玉也。”郝懿行疑“勁”當爲“玏”字之譌。“瑊石”，“石”字衍。王念孫也認為注當作“瑊玏，石似玉”^[6]。可知段注《說文》乃徑改正誤字。

又段注所引《子虚赋》，見《史記·司马相如傳》，其原文作：

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雲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鬱，隆崇嵂崒，岑巖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陁，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珸，瑊玏玄厲，碝石武夫。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射干，穹窮昌蒲，江離麋蕪，諸蔗猼且。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䔮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溼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菰蘆，菴䕡軒芋，衆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蔆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鼈黿。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枏豫章，桂椒木蘭，蘗離朱楊，樝梸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赤猨蠷蝚，鵷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兕象野犀，窮奇獌狿。^[7]

此文班固《漢書》亦有收錄。顏師古《漢書》注引張揖曰：“丹，丹沙也。”“瑊玏，石之次玉者。”又引如淳注曰：“瑊，音緘。玏，音勒。”^[8]《史記集解》引徐廣曰：“瑊，音古咸反。玏，音勒。皆次玉者。”可見讀“贛勒”為“瑊玏”，從語音及文意來說，都是合適的。

上引邴尚白先生將“贛勒”下補“之”字可從。我們認為“之”下有可能是“山”字，如此，“贛勒（瑊玏）【之山】”“美丹之穴”屬對十分精嚴。

“賤臣筡西問秦王”觚蓋即相如《子虛賦》之所本，不過相如賦踵事增華，文辭更加繁縟而已。這其中的關係有如枚乘《七發》與北大漢簡《反淫》、《淮南子·覽冥》與銀雀山漢簡《唐勒賦》。由此可見，漢賦這一體裁實亦皆有所本，並非憑空而來。

最後，根據學者的意見及我們的臆見，現在將此段文字重新釋寫並標點如下：

有=（又有）最奡（？）、必方、婴（樱）母（梅）、橘鼬（柚）、毗（枇）杷、茈橿（薑）之林，鐘蠪（籦籠）^[9]、胥（？）之州，美丹之穴，贛勒（瑊玏）【之山】，敝稯（椶）、桃支（枝）之渚，而萬物無不有巳（已）。

觚文描述林、山、穴、州、渚所產之諸物，其饒富有如此者，“萬物無不有巳（已）”與《子虛賦》之“衆物居之，不可勝圖”（顏師古注：“勝，舉也。不可盡舉而圖寫之，言其多也。”），今語所謂“地大物博，物產豐富”，其所表達的意思是一致的。

附記：

蒙顏世鉉、郭永秉、魏宜輝諸位先生惠賜相關材料，小文乃得以寫成，寫成後又蒙郭永秉先生審閱，一併致以謝意！

參考文獻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雲夢縣博物館：《湖北雲夢縣鄭家湖墓地2021年發掘簡報》，《考古》2022年第2期，2022年3月。

李力犁：《雲夢睡虎地鄭家湖長文觚文字隸變特徵初探》，《中國書法》2022年第6期（2022年6月）。

葉雨桐：《鄭家湖墓地“賤臣筡西問秦王”觚考釋和研究》，復旦大學本科畢業論文，指导教师：郭永秉教授，2023年5月。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4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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