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字考
北京的京,一般都认为是个名词,其实应该是个动词,它是进入之“进”的初字。下面我从其字形、字音、字义三方面做一考证。
一、先说字形。古文京字1 23大多如京1,少数如京2京3.。这三个京字和其他许多古文京字一样,让那些不懂甲文金文甚至不识字的人来看,都会觉得像是建筑物。所以李孝定认为此“字明象建筑物之形”。郭沫若更进一步指出:“京字古作,即象宫观厜(后一字从厂从義,异体字嶬)之形,在古素朴之世非王者所居莫属。”两人解说对了一半,这由下面一字可证。对此字的解释虽说不尽一致,但吴大澂、刘心源、陈槃等不少学者比较认同是城郭之“郭”字。笔者认同这一解读,认为这是站在城郭中间的视觉感受:四面是城墙,两边相对的城墙之上是城楼。而京字呢,则是城郭一侧(外侧)的视觉感受,只能看到一面的城墙和城楼。从这个意义上说,京字是建筑物甚至是高大的(厜wei2的词义)建筑物的解说是正确的。但是,也还有不正确的一面,而且是非常关键的一面,那就是没有顾及下边中间那一竖以及个别竖上的一短横。那一竖啥意思?有人说是立柱。那一横啥意思?有人说是装饰。这是奇了怪了,作为整体的郭没有立柱,作为部分的京怎么会有立柱?你也许能够不认可“郭”字说,但你总不会否认两个字是整体和部分的关系吧。部分没有的,整体也许会有;整体没有的,部分一定不会有。所以,整体(郭)没有立柱,部分(京)也应该没有立柱。那么京字的那一竖是什么意思呢?笔者愚见,应该是表示“进入”之进的意思。尤其是京2那一短横和京3那一圆点,应该是指事:从书写来看,用刀刻写一圆点比刻写一横要困难一些。古人刻意刻写这一圆点,应该是意有所属:这一竖就是进。
二、再说字音。进和京,虽说圣母相同,但从普通话看来,一个前鼻音韵母,一个后鼻音韵母,似乎不是一回事。但其上古读音应该是一样的。证据有二。
(一) 前后鼻韵母由不分到分,是语音随时代变迁而发展变化的结果。这在训诂学上叫做“一声之转”。我们现在的字书中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前鼻韵母的 后鼻韵母的
趁(机) 乘(机)
筋(疲力尽) 精(疲力尽)
亲(人) 亲(家)
(言无不)尽 (水没喝)净
另外,有些形声字也可看出前后鼻韵母不分的情况。
黾 min3 蝇ying2 绳sheng2
亘 gen4 恒 heng2
凛 lin2 禀bing3
辛 xin1 骍xing1
需要注意,笔者在这里只是举了几个和进、京韵母相同或相近的例子,其他鼻韵母的例子没有一一列举。
(二)我国陕甘、江淮、云贵等不少地区方言都存在前后鼻韵母不分的情况。这也应该是上古社会语音的遗存。例如有些方言把人扔不分,津京不分,陈程不分,新兴不分等等。济南方言似乎没有这种现象,但许多老年人说“贞”“侦”等字也总是把zhen1读作zheng1,前后鼻韵母分得也不是很彻底。
三、最后说字义。只有从京字和其他字的联系上来分析才能准确理解其字义。
先说京和就字的联系。1 2 古文就字。就1就2字形大不相同。就2尚可看出就字的大概模样,就1则与就字相去甚远。但不少学者是认同其为就字的,例如张平辙就从“陕西省出土青铜器,有铭文只有四个字‘日月将’的。而《诗经·周颂·敬之》作日就月将”而推出“即是就”的。对于就2的就,《说文》解释为从京从尤,但不少学者认为是从京尤声。但不管怎样,京为形符表意则是没有疑问的。就字在现代常作副词,但在古汉语中则是一个动词应该是毫无疑问的。由此可推,京字作为就字表意的形符也应当是一个动词而不是什么名词也不应该有什么疑问的了。那么京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从形声字的就2显然不如从会意字的就1更容易找到其意义所在。就1上面的字亯被认为是古享字。《说文》亯,献也,从高省。曰,象进孰物形。《孝经》曰,祭则鬼亯之。许多学者囿于此成见,或将此字解释为烹器,或认为是盛器,或以为是宗庙,大都往祭祀上扯。徐中舒认为“象穴居之形,口为所居之穴,”中“为穴旁台阶以便出入,其上并有覆盖以防雨水下注。”徐先生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他接下来的分析就又跑到许慎那厢去了:“居室既为止息之处,又为烹制食物饗食之所,引申之而有饗献之义。”我说徐先生的分析有一定道理,是因为确实像穴居之形,我下乡所到的临沂地区就有不少这种半地下式的建筑,当地人叫地屋子,与徐先生的分析分毫不差。但徐先生的不足之处是没有把和相关的字联系起来分析,比如郭字。前者是后者的一部分大概没有人会怀疑的。农村的“地屋子”为防寒计只在朝阳的南面开门而不会在南北两面都开门,这是常识也是我所见到的实际情况。所以这一个郭字就使得穴居说以及烹器、盛器说再也无法自圆其说。如果我们把看做郭的一部分,再和其下面的京字结合在一起来分析,就字的意思似应是“进城”。从进城这一义项可以引申出就字的其他义项。如从出发的目的来看,进了城可以说“完成”“成功”了,就字有成就、成功义,如前面所说的“日就月将”,现在常说的“功成名就”等等。再从进城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为了办什么事来分析,就字有趋向、归向义。如想看病则去“就医”,想上学则去就师、就学,想找工作则去就职,想当官则去“就位”“就班”。临沂老乡见面寒暄几句分手时常说“就事吧”,意思就是忙你该忙的事情去吧。当然这些有想当然的现代成分,古时人们进城一般都做什么事以及是否有“饗献”之事无从查考,但就字的趋向、归向之义是毋庸置疑的。
再说京与巾字的联系。对于巾字,我曾经有所怀疑。一般布帛类的东西都会直接自然下垂的,但几乎所有古文巾字都是先向两边伸开再作九十度下垂。什么样的布帛挺括性会如此之高定型会如此之牢?看了古文京字发现其下边字形和巾字几乎完全一样,我恍然了:巾和京应该都是进的初字!
对巾字有疑问的当然不自我始。徐中舒《甲骨文字典》“象佩巾之形,与《说文》篆文同。《说文》巾,佩巾也。”徐先生只是觉得巾字“象佩巾之形”,其实并不认同《说问》的解释,所以其释义为“义不明”。在其后所引卜辞中有“允巾”二字,巾作进讲也许就“义明”矣。清代著名文字学家王筠也对巾字存很大疑问。认为《说文》“巾部”的八九十个字,“从巾之正义者”,只有开头的“七字而已”。其余的字若按字形字义分类的话,“大抵种族之多莫多于此部矣。”还有一个内字,古文为,字形与巾形似,可以做巾即进字的旁证。
另外,布、巿、否、亳可以从反义词的角度证明巾即进的古字。布,《说文》:从巾,父声。真真的难为许慎他老人家了,布,古文1,上面一手持斧,下一巾字(注意:此巾字与京的下边完全相同),合在一起会意自然相去甚远,许氏于是就形声解读之。但也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布是巾的一个小类,还是巾是布的一个小类;换言之,也就是布出自于巾,还是巾出自于布。答案很明显,说布从巾取义,大谬也。但是,如果巾的意义是进,那么上面一手持斧的意思则可会为不许进或不能进。布2 布3巾上的一横,也许表达的和父(以手持斧,引申为男人,又引申为父亲)一样是拦阻义,不许进或不能进的意思。巾上加一横是巿字,音fu3。这个巿字(古文)跟否字(古文)形音义都相近,它是不是否字的异体字呢?前边所说的布字和不字(古文)是不是音同义同的异体字呢?如果京字是进之义,那么它的反义词不许进或不能进是什么字呢?这个字是亳,古文。从字形分析,京的一竖表进,那么亳再加一横表阻止;从字音看,亳与布、不二字一声之转,音近义应不远。
根据前边对京、就两字的分析,我们知道京释为进是进城之义,那么京字下的一竖所对的那个冂则应该是城或城门了。而亳、布、不、巿、否恰恰也都有这么一个冂,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吗?尤其是这些字的一竖,有些还带有一个点或一短横。这也是我把这些字综合起来考虑的一个原因。我私下觉得这些点和横似乎在强调或揭示这些字的主旨所在:这指的就是进。
还有一字挺有意思,可为上述说法做一图解。这个字就是幃,《说文》囊也。从巾韋声。古文。不知为什么许氏没有解释巾上的口字。但这个口字绝不是可有可无的。;此字右边从口从二止,《甲骨文字典》:“口为城邑,止表足迹,会巡逻护卫于城邑四周之意”; 韋字里的口字表示城郭,那巾上的口字似乎也应是城郭。左边从巾从口,则为进城之义。一部分人要进城,一部分人卫城不许进。这个幃字是不是很有意思。想想我们古时的百姓,他们自己的家门或别人的家门,似乎并不存在许进不许进的问题。王公贵族之门当然不会允许百姓随意进入。大概只有城门,除了敌对势力,一般百姓则都可出入,但也不可能总是随意出入。比如和平时期,比如白天,一般会允许出入;比如战乱时期,比如夜晚,一般就不许出入。所谓出入,从安全考虑,一般应指的是进入。所以,进与不许进的意义从这里产生出来,是不是比较合情合理呢?
对于巾字,我总觉得作用很有限,无非饰物、拭物、覆物罢了。但《说文》的巾部就有八十多字。不扩大巾的外延怎么能够解释这么多从巾之字的含义。于是乎与巾字无涉的字也勉强拉来“从巾”,如帛、布、带、帬、幔、帐、幕、帙、帜、囊、币等等不一而足,就连竹席草席也归到了巾部。笔者以为主要原因应该是错解了巾字的意义。我们如果把巾当做进字来分析一些字,有些疑问便可迎刃而解。
是幣(币)的古字。从釆从巾。釆,音bian4,《说文》“兽足也”,其实是野兽留下的足迹。它和巾一齐会出币或帛义来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但是跟着野兽的足迹“进”似乎更讲得通。
帅的古字。都知帥与師的左边其实不一样。古文帥的左边框中各多了一小横,于是没人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龙宇纯认为那是上下相叠的两个户,应该说是独具慧眼。但他费了老大的周章考据了巾挂门左门右生男生女之类的民俗才总算把门和巾挂上了钩。其实,他若知道巾为古进字那会省多大的劲啊。
楷体为,《汉典》:“暂无解释,欢迎补充。”手拿棍子与手拿斧头应无区别,无非不许进。并且该字音fu2,似应为布、巿、否等字的同义异构字。
这是韩国的古幕字,不知所自。但按汉语分析,巾为进字则更易理解。
总之,字书中巾部的字非常之多,一千九百多年前的《说文解字》就收录八九十个,现代《汉典》更有502个之多。要说巾部这么多的字荒谬之极、全无道理当然也不会流传到今天。但京与巾无论字形字音字义都有这么多的相同相似之处也确实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尤其要把巾部的字按照“进”的意义全部解读出来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笔者只想改变一下视角,提出一点疑问,揭开一个口子,希望更多的朋友一起参与进来,使祖国汉语汉字源更清,流更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