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扬雄传》旧注“超，速也”质疑

苏芃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提要 “超”字在《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中皆收有“速”的义项，设立这一义项主要依据的书证都是《汉书·扬雄传》颜注引应劭语“超，速也”，而此处的“速”字实际上是“远（遠）” 字的讹误。

关键词 超  速  远（遠） 讹字

《汉书·扬雄传》：“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既离虖皇波，因江潭之 𣶂记兮，钦吊楚之湘累。”

颜师古注：“应劭曰：‘淑，善也。言去汾隅从巫山得周楚之美烈也。超，速也。’”[1]

《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等辞书“超”字下皆收有“速”的义项，设立这一义项的主要依据均是《汉书·扬雄传》颜注征引的这则旧注。然而，我们认为颜注引应劭语中的“超，速也”十分可疑，“速”字可能是“远（遠）”的误字。

第一，从异文材料来看，日本兵库县上野淳一郎藏《汉书·扬雄传》写本残卷应劭语“超，速也”作“超，遠也”。[2]日藏《扬雄传》残卷“渊”、“民”字皆缺笔，卷末界外有天历二年（公元948年）墨笔“识文”，末页倒二行有享德二年（公元1453年）墨笔“识文”，已被日本“文化财审议委员会”确认为“日本国宝”，并被断代是初唐写本。[3]据《旧唐书》、《新唐书》记载，颜师古奉太子 承乾之命为《汉书》作注始于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颜师古“从驾东巡，道病卒”，之后其所注《汉书》“大行于世”。也就是说《扬雄传》残卷抄写时代去《汉书》颜注成书时间不远，“超，遠也”最有可能为颜注古貌。

第二，从字形上分析，“遠”和“速”非常相近，容易产生讹误。参照和《汉书》颜注时代相近的敦煌文献看，英藏S.298《太上灵宝洞玄灭度五练生尸经》“昔弃贤世界有道士姓浩字敫明，少好山水，弃家远学”的 “远”字形写作“”，甘肃省藏敦研241《佛说斋经》“如是维耶，斋之福祐，明誉广远”的“远”字形写作“”，[4]都和“速”字形相似，所以“远（遠）”误写成“速 ”是完全可能的。

第三，从故训材料来看，“超”训为“远”的例子很常见，如：

（1）《方言》：“钊，超，远也。燕之北郊曰钊，东齐曰超。”

（2）《广雅·释诂一》：“超，远也。”王念孙《疏证》：“超之言迢也。《方言》：‘超，远也。东齐曰超。’《九歌》云：‘平原忽兮路超远。’ 《祭法》：‘远庙为祧。’郑注云：‘祧之言超也。超上去意也。’义亦同矣。”

（3）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李善注：“方言曰：‘超，远也。’”

（4）颜延年《陶徵士诔》“亦既超旷，无适非心”张铣注：“超，远。”

“超”有“远”义，最早可能是方言现象，后来似入通语。以“超”为词素组合成的双音词有“超远”、“超辽”、“超邈”、“超然（远貌，高貌）”等，均为“远”义。

而“超”训为“速”在故训材料里只有《汉书 ·扬雄传》颜注引“应劭曰”这一处孤证。

第四，从《扬雄传》上下文来看，卷首有一段班固对扬雄家世的追述：“ 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扬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楚汉之兴也，扬氏 遡江上，处巴江州。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汉元鼎间避仇复遡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有田一㙻，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

“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既离虖皇波”王先谦《汉书补注》：“淑，美。丰，大。超，远。离，去也。周楚大烈谓衰周称侯，至楚为家；超离皇波谓‘遡江上，处岷山之阳’也。”[5]这种理解非常合理，“超既离虖皇波”出自班固征引的《反离骚》，这段话是扬雄对家世的自述，正和上文班固所言“楚汉之兴也，扬氏遡江上”、“汉元鼎间避仇复遡江上，处岷山之阳”相照应。

然而，如果把“超既离虖皇波”的“超”训作“速”，则此处在理解上就很曲折了。通过颜注引应劭的话来看，应劭对《扬雄传》中这段话理解也是扬雄自述家世，他应该不会很突兀地把“超” 训作“速”。

综合以上四个方面，我们认为传世本《汉书》颜注引应劭语“超，速也” 应该就是“超，远（遠）也”的讹误，《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中文大辞典》等辞书为“超”字设立“迅速 ”义项的这个依据是条伪证。

附记：本文写成后承蒙汪维辉、董志翘等先生审阅指正，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