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說清華七《越公其事》篇中的“繼孽”

（首發）

馮勝君

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

清華七《越公其事》篇簡5-7有如下簡文（釋文用寬式）：

君如為惠，交（邀）天地之福，毋絕越邦之命于天下，亦茲（使）句踐繼▲於越邦，孤其率越庶姓，齊厀同心，以臣事吳，男女備。四方諸侯其或敢不賓于吳邦？君如曰：“余其必絕越邦之命于天下，勿茲（使）句踐繼▲於越邦已。”

簡文中▲字分別作如下形體：

A、    B、

A、B兩形體之間小有差別，但從辭例看無疑是同一個字。我們認為B字形較為準確，A字形在B字形基礎上有所訛變（詳下）。整理者疑▲為“”字之譌，讀為“纘”[1]。趙平安先生認為此字下從“尞”，字當釋為“??”，在簡文中讀為“燎”，並謂“繼燎”是指勤奮工作[2]。趙平安先生對於字形的分析得到了不少研究者的認同，但在具體釋讀上又有歧異。如紫竹道人（網名）認為“繼??”當讀為“係僚”，指俘虜和奴隸；月下聽泉（網名）則認為“繼??（燎）”指續設火燭一類的卑賤事務[3]。蔡一峰先生亦將“??”讀為“燎”，但其說與上引趙平安先生的意見頗有不同：

“繼??”應該包括有繼續主政越國的涵義，“繼??”的“??”應該做何解釋，還需要和第三章的“火”聯繫起來。

……

竊以為“火”當讀“易火”，按古書中的“易火”同“改火”，一般是指古人鑽木取火會按照四季的不同選用不同木材，如《論語?陽貨》：“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管子?禁藏》：“當春三月，萩室熯造，鑽燧易火，杼井易水，所以去茲毒也。”但“易火”置于簡文則另有內含，“火”當為宗廟祭祀之火，“易”當訓延，《書·盤庚》：“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於茲新邑。”曾運乾《正讀》云：“易，延易也。”《左傳·隱公六年》：“《商書》曰：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經義述聞》王引之按引王念孫曰：“易者，延也。”“易火”猶言“延火”，宗廟香火长明必須有專人負責侍奉續火，“易火”即指這類差事，宗廟火燭的燃與滅直接與邦國存亡聯繫在一起。馬楠女士認為此句與承祀宗廟有關，誠為卓見，但釋為“改火”則未達一間。“孤又恐無良僕御易火於越邦，孤用入守於宗廟，以須使人”就是說：我（夫差）又擔心沒有好的僕役可以侍奉延續越邦的宗廟之火，我因而進入越邦（替勾踐你）看管宗廟，等待（你的）使者來。

……

“繼??”當與“繼祀”相類，並有嗣續之義，《後漢書?章帝八王傳論》：“章帝長者，事從敦厚，繼祀漢室，咸其苗裔。”《書·盤庚》：“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按烈火延燒引申而有滋蔓義，“繼??”似乎也可以看成“繼嗣”結構類似的同意連用，如考慮到和“易火”有對應關係，仍解為燎燭燎祭之“燎”為優。

今按，上引蔡說提到的“火”之“”原篆作，整理者隸定為“”，謂“疑讀為‘燃’，燃火，猶縱火”[4]。“”不成字，其實右上所從類似“弟”的形體，當即“虍”旁之譌。戰國竹簡文字“虍”旁或作、等形[5]，與右上所從相近。故此字當隸定作“”，釋為“然”。戰國竹簡文字中“肰”字或從“虍”，寫作（語叢1-30）、  （語叢1-63）、  （語叢1-67）等形，《古文四聲韻》引《古孝經》“然”字寫作，所從“虎”旁有所譌變。故“”字應分析為從“（肰）”省從“火”，可直接釋為“然”，從整理者讀為“燃火”之“燃”。我們曾經討論過上博五《季庚子問於孔子》篇中的字，認為應分析為從犬（胛）省聲，釋為“狎”；或分析為從肉（狎）省聲，釋為“胛”。“/”在字形組合中將所從“?”旁省去，正可與“”字將所從“肉”旁省去相類比[6]。因此簡文“火”即“然/燃火”，蔡說中關於“易火”的討論不可信。在此基礎上認為“繼??”與“繼祀”相類而有嗣續之義，就更加難以信從了。

我們認為蔡說對於文義的理解是正確的，在簡文中“繼▲”與“絕越邦之命”相對，無疑是指延續越邦的胤嗣。我們認為▲當釋為“葛”，試將形與戰國竹簡文字以及傳抄古文“葛”字形體相對比[7]：

上博簡《采風曲目》簡1  上博簡《周易》簡43 

上博簡《季庚子問於孔子》簡8  三體石經古文

不難發現▲與上引“葛”字形體極為相近，顯係一字（與中間部分形體相同，類似“糸”旁兩邊的飾筆可以省略，如形。而下部形與形之間的交替，可參考“樂”字下部所從的變化）。

簡文“繼葛”，疑當讀為“繼孽”，即延續後嗣的意思。“繼”典籍常用為國祚的延續，如《論語·堯曰》：“興滅國，繼絶世。”《荀子·王制》：“存亡繼絶，衛弱禁暴。”“葛”、“孽”古音均為喉牙音月部字，音近可通。孽，本指支子、庶子，亦泛指後嗣。如《逸周書·成開》：“今商孽競時逋播以輔，余何循。”孔晁注：“言商餘紂子禄父，競求是逋逃播越之人以自輔。”值得注意的是，用為後嗣義“孽”，具有較為強烈的貶義色彩，這恰好與越王勾踐自稱其後嗣為“孽”，對吳王極盡謙卑之辭的語境相吻合。

本文收稿日期为2017年5月02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17年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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