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壹）校读四则
（首发）
高中华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本篇为《清华简》第一辑相关语词训释四则。一为《尹至》“暴
”，一为《保训》“念日之多历”，一为《金縢》“有迟”，一为《皇门》 “用
无用祀”。
一、《尹至》“暴”
，整理者释为“”，注曰：“《说文》：‘胫气足腫……《诗》曰既微且’。字或读为‘腫’，《说文》‘癰也’。”
予按：简文云“惟灾虐极暴
”，读为足腫之“腫”，于义无所取。疑“”为“恫”之借。同、童均为东部定母[1]。可通。《说文·心部》“恫，痛也。一曰呻吟也”。《书·康诰》“恫瘝乃身，敬哉”，《传》曰“如病痛在汝身”，是其义也。此篇“暴恫”，乃说夏桀暴虐，夏民痛极也。
二、《保训》“念日之多历”
“历”，整理者训为“过”。又引《国语·吴语》“伯父多历年以没元身”，谓全句大意为“文王顾虑年事已高”。后说者有不同意见，或以“日”为“年”，谓此言文王在位“多历年所”；又或以“历”为“易”，谓此言文王来日无多[2]。二说皆改读，似无所据。
按：“日之多历”即“多历日”，乃承上文“不豫”而来。“不豫”于《书》类文献中专指“病重[3]”，实为古人“成语[4]”。因此，全句大意为：王病势严重，且迁延多日，不见起色。《逸周书·五权解》“维王不豫，于五日，召周公旦”； “五日”即“不豫”所历具体日数，与《保训》书法相类。“日之多历”，说明重势迁延，《国语·晋语八》载韩宣子所云“寡君之疾久矣”，正是此意。正因如此，故下文有“恐坠宝训”之说。如此一来，文从意顺，且不烦改读。
三、《金縢》“有迟”
“迟”，整理者训为“久”。然学者多有疑之者。或易读为“疾[5]”，或以为疾病之名[6]。
今按：整理者所训甚是。“有迟”即“久”，“有”作为词头，无实义[7]。相同语词又见于简本《祭公》，“我闻祖不豫有迟，余惟时来见”。“不豫有迟”即《国语》的“之疾久矣”；与《保训》“不豫，王念日之多历”亦可互证。《金縢》篇言武王不豫良久，有危急之势，故周公祝祷，愿以己身代之；《祭公》篇言祭公不豫良久，或不久于人世，故穆王亲来探视。两处“有迟”，皆言病势之耽溺，天意之难测，人情之不安。简文“不豫有迟”不误。或以今本“有疾不豫”疑之者，未可从也。
四、《皇门》 “用无用祀”
“”，整理者释为“祷”；“祀”，整理者读为“祠”。并引《周礼·小宗伯》郑注“求福曰祷，得求曰祠”。于简文大意，乃谓“此云有祷无祀者，谓唯有祷求而无报塞之祠也”。
按：《皇门》乃周公诫为政之辞。其言为政不用善夫而用佞夫，则将使“政用迷乱，狱用无成。小民用无用祀，天用弗保”。从文意可知，若世有乱政，则“小民用无用祀”，与求福不报塞何干？可见不通。
疑“”借为“祝”，用为“诅祝”字。《诗·大雅·荡》“侯作侯祝”，《毛传》“祝，诅也”，《孔疏》“无用牲之文，口告而祝诅之也”。此“祝”俗又作“咒”。祝诅口告而已，与“祀”之“用牲”以祈自然不同。“祀”主虔敬以得福，而“祝”唯求逞欲，而“小民”之所以如此，正是乱政所致。亦即《书·无逸》所谓 “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也，亦即襄十七年《左氏传》“宋国区区，而有诅有祝”，实“祸之本”也。
[1] 唐作藩，《上古音手册》，第130页。
[2] 参亓琳，《清华简〈保训〉研究综述》，2012年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指导老师：王连龙），第5-6页。
[3] 廖名春、黄怀信等说。见《清华简〈保训〉研究综述》。
[4] 《保训》而外，又见于传世本《尚书·金縢》、《逸周书·五权》、清华简《金縢》、《顾命》。今传本《书·顾命》“不怿”，《汉书·律历志》载刘歆《三统历》即引作“不豫”[见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中华书局，2005年，第1714页]。《保训》开篇与《顾命》极类，已有论者言之，愈可证“不豫”之为“成语”，表“病重”，乃不移之说。
[5] 黄怀信，《清华简<金縢>校读》，《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1年第3期。
[6] 或释为“寒病”，或以为“外伤”。廖名春，《清华简〈金縢〉篇补释》，confucius2000，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4723。萧旭，《清华竹简〈金縢〉校读》，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365，2011年1月8日。
[7] 见王引之《经传释词》、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有”字条。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3年6月8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3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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