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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寧:說“丹”、“同”、“井”之間的關係
在 2012/12/18 11:59:03 发布

 

說“丹”、“同”、“井”之間的關係

(首發)

 

王寧

棗莊廣播電視臺

 

一、古文字中丹、同、井混用的情況

《說文》:“(丹),巴越之赤石也。象采丹井,一象丹形。凡丹之屬皆从丹。,古文丹。,亦古文丹。”對於第二個古文字形“”,商承祚先生云:“弟二文段、严、王皆云为‘彤’之古文。”[1]

《甲骨文編》收有4例“丹”字,[2]3例從“”,一例從“井”;《甲骨文字編》1152頁收有4例“丹”字,[3]均作“”,從“”,即“同”字,唐蘭先生指出“、同一字”,[4]李孝定先生也認為“釋同”。[5]

甲骨文另有“”字,《甲骨文字編》1333-1334頁“陷4227.3”下收有此字形18例,有10例下從“丹”,《甲骨文字詁林》中將此字隸定為“”,姚孝遂、肖丁二位先生認為當釋“臽”,孳乳為“陷”。[6]《古文字詁林》據《續甲骨文編》將其隸“阱”字下。[7]其中一例作“”(合集07363正),下所從的“”字隸定作“丼”,《說文》以為是小篆“井”的本字;另有3例下從“同”,有4例下從“井”(此字释“陷”或“阱”是否准确尚存疑)。

在金文中,“丹”字的構型比較混亂,或從“同”或從“井”,每不一定。《金文編》中只收有1例“丹”字,[8]作“”(庚嬴卣),從“同”;另外收有9例“彤”字,[9]8例從“丹”作,只有1例作“”(弭伯簋,見《集成》8.4257,稱“弭伯師耤簋”),從“井”,銘文言“𢒈”即“彤沙”,亦即“丹沙”。

《先秦貨幣文編》所收31“丹”字,[10]或與金文同,或徑作“(同)”9例),或徑作“井”10例);《先秦貨幣文字編》中收有“丹”字26例,[11]其中有2例作“井”形,有2例作“丼”形,有6例作“同”。即以“同”和“井”為“丹”

《金文編》中收有兩例“青”字,[12]一例作“”(吳方彝),下從“丹”;一例作“(牆盘),下從“井”。《古璽文編》中收有16例“青”字,[13]均從“同”作“”或“”。

“靜”字據《說文》是“從青爭聲”,其實也可以說是從“青”聲。在金文中“靜”字所從的“青”字寫法很複雜,《金文編》裏收了12例“靜”字,[14]所從的“青”有2例是從“井”,有3例是從“丹”,有4例是從“”,還有例3例是從“(同)”,構型頗不一致

由楚文字看,《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收有23例“丹”字,[15]其中有2例省形作“”,其餘者均作“”形,其省形當即“同”,而其它者則從“同”作,無一從“井”作者。另外,《古文字詁林》引《石刻篆文編》所收的7例字形中,[16]均從“同”,亦無一從“井”作者,蓋入後文字書寫日趨規範統一之故。

二、說“同”

王子揚先生在《甲骨文舊釋“凡”之字絕大多數當釋為“同”——兼談“凡”、“同”之別》一文中云:

“最近發表了西周成王時期的內史亳同,這件自宋代以來一直稱為‘觚’的青銅酒器自名為‘同’,與《尚書·顧命》‘奉同’、‘受同’的記載相合。吳鎮烽、王占奎先生都指出這種青銅酒器‘同’來源於竹筒之形,字的兩側豎筆象竹筒的外壁,中間兩橫象竹節之形。古人以竹筒為水器酒器,後來仿照竹筒之形鑄造青銅器‘同’,並且添加‘口’形,就變成了‘同’。這些論斷都非常具有啓發意義。”[17]

是認為“同”是飲器同(或作“銅”)的象形文。但從上揭“丹”及從“丹”之字的字形看,這個說法有待商榷。

筆者認為“同”的本義應當是指井筒,也就是井筒的象形,它是“洞”的初文。《說文》言“丹”外面的方框“象采丹井”,段玉裁注:“謂也。采丹之井,史記所謂丹穴也。”“”即“同”,實井筒之象形也。

“井”本義是水井,《說文》言其字形“象構韓形”是也,段注:“韓,井上木闌也。其形四角或八角,又謂之銀牀”,古之井欄多為四邊的方形,井韓之內就是井口,故“井”字也可以說是表示的井口的位置;“同”則為井的側視剖面,象井筒,代表的意思和“井”字相同,故甲骨文中“興”或從“同”作“”(合集6531)、“ ”(合集28000),或從“井”作“”(合集339)。蓋古代凵(坎)、井均為坑,相比較而言,凵(坎)為坑之總名,井是其深者,故深坎曰井,井筒則曰同(洞)也。它的含義和“井(阱)”的意思略同,至今仍稱地上的井樣深坑為“洞”,亦其古義之流傳。

同時,“洞”也與“筒”通假,《說文》:“筒,通簫也。从竹同聲。”段注:“所謂洞簫也。《廣雅》云:‘大者二十三管無底’是也。《漢·章帝紀》:‘吹洞簫’,如淳曰:‘洞者,通也,簫之無底者也。’”是“洞”通“筒”,應該是井筒曰洞,竹筒曰筒,二者取意本同。後來“同”為假借為合同義,其本義則造“洞”字代之。其後起字或作“䆚”,《玉篇·穴部》:“䆚,通䆚也。”《集韻》:“䆚,地通穴也”,均是從井筒義演變而來,故从穴会意,从同得聲。

又《一切經音義》五:“洞,古文。衕、迵二形同。”蓋是“洞”又通作“迵”和“衕”。《說文》:“迵,迭也。从辵同聲。”段注:“迭當作达。《玉篇》云:‘迵,通達也’是也。《水部》:‘洞,疾流也。’《馬部》:‘駧,馳馬洞去也。’義皆相同。《倉公傳》曰:‘臣意診其脈曰迵風’,裴曰:‘迵音洞。言洞徹入四肢。’”《漢書·司馬相如傳上》:“洞心駭耳”,顏注:“洞,徹也。”又《司馬相如傳下》:“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張揖注:“洞,通也。”《淮南子·原道》:“與天地鴻洞”,高注:“洞,通也。讀同異之同。”又曰:“遂兮洞兮”高注:“洞,達也。”《素問·四氣調神大論》:“心氣內洞”,注:“洞,中空也。”這些釋義均是名詞“洞”的後起引申義,“洞”本中空而上下通達,故後引申出這些含義,“衕”、“迵”均其後起字。

三、飲器同與“用”

作為飲器的同當是因為其形狀似井筒而以名之,非是“同”字本義為此飲器。作為飲器的“同”的本字可能是“”(合集197622140520676等),在卜辭中用為“用”,于省吾先生認爲此字“象甬(今作桶)形,左象甬體,右象其把手。”[18]按:此字象同而有鋬,這可能是最初的“用”字的寫法,是飲器同的象形,後來演變為“”(合集30303),鋬部變大,大約是爲了刻寫方便之故,但是這樣同體和鋬不易區分,故又在鋬的位置上加以橫筆或斜筆區分之,則為“”(合集15396反)、“”(合集22946),周金文中基本採用後兩種寫法。所以“用”字就是飲器同的象形初文,也可以說是從同得聲。“甬”、“桶”當都是其後起字,《說文》:“木方,受六升。从木甬聲。”段注:“疑當作‘方斛受六斗’。《廣雅》曰:‘方斛謂之桶。’《月令》:‘角斗甬’,注曰:‘甬,今斛也。’甬卽桶。”不過這時已經用為一種量器,不是用為飲器的同了。

今本《周易》中《乾卦》的“用九”、《坤卦》的“用六”的“用”在帛書本中均作“迵”,因為“用”本即飲器的“同”字,“同”為“迵”之初文,故“用”、“迵”通假。“迵”即“通”義,總也,謂其總(通)體皆九或總(通)體皆六也。

四、“丹”本義當爲“沖”

既知“同”乃“洞”之初文,為井筒之象形,則甲骨文、金文中的“”、“ ”這兩個字形均當釋“丹”,井筒與井從含義上講固無分別。

林義光《文源》卷二“丹”字下認為:“形近丼字,故從井之字,古或譌從丹。然丹字無作丼者。古丹沙以柝盛之,庚贏尊彝云:‘錫貝十朋又丹一柝’是也。柝者截竹以盛物,今鄉俗猶常用之。象柝,一象丹在其中。”[19]

按:由“丹”與“井”、“同”互作的情況觀之,“丹”之本義決非丹砂,林說“丹字無作丼者”也不符合事實。查上舉“丹”之單字和諸字所從的“丹”,是在“同”或“井”或加一點、或加一短橫、或加一短豎,應當是個指事符號,表示井筒或井口中間的位置,筆者認為“丹”是“沖”之初文,本義是指井中空。

《說文》:“沖,涌繇(搖)也。从水中。讀若動。”段注:“凡用沖虛字者,皆盅之假借。《老子》:‘道盅而用之’,今本作‘沖’是也。《尚書》‘沖人’,亦空虛無所知之意。”許慎認為“沖”是涌流之義,恐非。《淮南子·原道》:“沖而徐盈”,高注:“沖,虛也。”《老子》第四章:“道沖”,王注:“沖,中也。”《一切經音義》廿六引《字書》:“沖,虛也、中也。”《玉篇·水部》:“沖,虛也。”《廣韻》卷一《上平聲·東第一》:“沖,和也,深也。”“沖”有“虛”、“中”、“深”等義,“丹”字正是指示井筒中空的位置,故後用為“虛”或“中”義,井空虛而深,故亦有深義。

“沖”或作“盅”,《說文》:“盅,器虛也。从皿中聲。《老子》曰:‘道盅而用之。’”段玉裁認為“盅虛字今作‘沖’,《水部》曰:‘沖,涌繇也。’則作‘沖’非也。‘沖’行而‘盅’廢矣。”此說不確,蓋“沖”訓“中”訓“虛”者,實由井筒中空而引申,井筒稱洞,洞中空曰沖,器中空曰盅,二者會意相同,故後以音義相同而通用。“沖”、“盅”音直弓切,古音定紐冬部,而《說文》言“沖”讀若動,乃定紐東部,東、冬二部固為旁轉疊韻關係,最為相近。水涌流的“沖”應當是假借,“沖”之初文即“丹”也。《玉篇》、《集韻》中并有“䆔”字,音忡,訓“穿也”,該字很可能也是“丹”或“沖”的後起字,《說文》:“穿,通也”,古人稱孔洞亦曰“穿”,均是由其本義井筒中空引申而來。

“丹”應當是從“同”得聲,《說文》言“沖”讀若動,則“丹”之古音與“同”是相同的(并定紐東部),“丹”和“同”、“井”的意義也相似,蓋“丹”本義是井筒深而空虛,同時也可指深而空的井,這也是爲什麽金文、楚簡文、貨幣文中或徑以“同”為“丹”的原因。 “丹”字被用為“赤石”義當是音同假借,並非其本義。後來分化為二字,“同”多綴加“口”形,而“丹”字則音轉入元部。

本來是東部或冬部的“丹”爲什麽會轉入元部?此固然可以用東、元通轉的現象來解釋,但是還有一種可能是,“丹”古代是指丹沙,丹沙也稱丹干或丹矸,《荀子·王制》:“南海則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干焉”,楊注:“丹干,丹砂也,蓋一名丹干。干讀為矸,胡旦反。”又《荀子·正論》:“加之以丹矸”,注:“丹矸,丹砂也。”“丹”本讀若“動”,而“丹沙”、“丹干(矸)”的促音則讀若元部的“單”音,因為“沙”古音歌部,“干(矸)”元部,歌元對轉疊韻也。所以“丹”字後讀都寒切,很可能就是“丹干(矸)”二字的促音所致。

西周早期器廷冀簋中有“”字(《集成》6.3686),隸定為“”,銘文言“~廷冀乍(作)父癸寶尊彝”。按:此字當是“丹干”二字的合文,丹干即丹沙,“丹干廷冀”是人名,這裡“丹干”該如何解釋待考(又疑此合文當讀“干丹”,即“邯鄲”,先秦貨幣文字中作“甘丹”,干、甘音近。未能遽定)。

另一個問題是,“井”字與“同”、“丹”二字不僅在用為文字構件時可以互作,而且在作為單字使用時也可以通用,這種情況唯一的解釋是這三個字在先秦文字中既意義有關聯,讀音也當相同或相近。

今檢“井”字子郢切,音精紐耕部;“同”徒紅切,音定紐東部;“丹”都寒切,音端紐元部,聲部韻類均不相同。然可注意的是,耕、東二部通轉疊韻,韻部是相近的,比如“龍”(東部)字又作“”,從靈聲(耕部);《書·金縢》:“乃并是吉”,《論衡·卜筮》引“并”(耕部)作“逢”(東部);《爾雅·釋詁下》:“關關、噰噰,音聲和也。”《文選·張平子〈南都賦〉》:“嚶嚶和鳴”,李注:“《爾雅》曰:‘關關、嚶嚶,聲之和也。’”《文選·潘安仁〈笙賦》:“嚶嚶關關”,李注:“《爾雅》曰:‘關關、嚶嚶,音和也。’”“噰”(東部)與“嚶”(耕部)通假,均其證。“同”古音定紐東部,“井”本精紐耕部,而其後起字“阱”則讀疾郢切,從紐耕部,從紐與定紐均為發音方法相同的全濁音,為準雙聲,則“井”、“同”固亦音相近,“井”很可能本有齒音的東部讀音。那麼“丹”字不僅僅是從“同”或從“井”會意,亦是從“同”或從“井”得聲,馬敘倫先生通過對聲音演變的推求,也認為“丹”是從“井”得聲,[20]是有道理的。

所以,在先秦“井”、“同”、“丹”必是為音同或音近的情況,甲骨文、金文作為文字構件時三字混用不別、先秦貨幣文字中以“井”、“同”為“丹”、《說文》載小篆以“丼”為“井”之正字,都說明了這一點。到了戰國時代,“丹”字的兩個形體發生了分化,從“同”之字形為“丹”之正字,音轉入元部;而從“井”之“丼”則被當做了“井”字,小篆則因之為“井”正字。

五、“丹”、“彤”同字

根據《說文》所載“丹”古文又作“(彤)”,由此來看,“丹”、“彤”當是古今字關係。《汗簡》卷上之二、《古文四聲韻》卷一《上平聲·寒第二十六》并引《義雲章》“丹”字作“”,實亦“彤”字。《古文四聲韻》又引《崔稀裕纂古》里的兩個“丹”字分別作“”和“”,這是因為《汗簡》卷上之二收有“青”字作“”,其下所從的“丹”是“”形,“”即此形的隸古定,而第二個字形分明也是“彤”字。馬敘倫先生云:“李杲曰:無叀鼎以為彤。《左·莊廿三年傳》‘丹桓公之楹聯’服注:‘彤也。’足證彤、丹為一字。許書既有彤字而復出此字,其為後人臆增無疑。倫按:彤為丹之轉注字,故古文經傳以彤為丹。”[21]是“丹”、“彤”確為古今字關係。

蓋“丹”字本即“沖”字,“沖”音動,古音本定紐東部,以東、冬二部相近之故又入定紐冬部,“彤”古音亦定紐冬部,二字古音同。古代用為赤色的“彤”很可能本是假“丹”為之的,後起字加“彡(肜)”為聲符;而“丹”字被借為顏料之名後又轉入元部。上舉弭伯簋“彤”字作“𢒈”,從“井”,以“井”、“丹”音近故也。此簋銘所言之“彤沙”即“丹沙”,典籍中無“彤沙”之名,只有“丹沙”,《管子·地數》上有丹沙者,下有黃金者是,又稱丹干(矸),說已見上

《廣韻·上聲·四十八感》中有“”字,都感切,訓“姓也”;《集韻·上聲六·四十八感》下有“丼”字亦都感切,訓“投物井中聲。又[] ”,都感切古音端紐侵部,雖然“丼”在秦漢以後用為“井”字,而此都感切的字分明是“丹”字之音轉,蓋東部、冬部、元部與侵部均屬通轉關係。“”字構形頗怪異,此當是小篆“(冬)”字之訛變,《古文四聲韻》卷一《上平聲·東第一》下引《崔稀裕纂古》“終”字作“”,實即“冬”字,蓋由此訛謬作“”形。其用為井中投物聲相當于今天的“咚”字,因“丹”本有“彤”音,“彤”、“冬”定端旁紐雙聲、同冬部疊韻,音近也。而“冬”讀都感切,亦當是冬侵通轉之故。

上述各種情況可證先秦古音中,“井”、“丹”、“同”的確是形音義都相近似,所以無論是在單字使用上還是在作為文字構件使用上常混用無別。

上舉金文中的“青”和“靜”字所從的“青”或從“丹(丼)”、或從“井”、或從“同”就是“丹”、“同”、“井”音義并近的原因。不過,“青”字當以從“丹”為正,“丹”在古代用為顏色之總名,《山海經·大荒西經》:“爰有白丹、青丹”,郭璞注:“丹者,別是彩名,亦猶黑白黃皆云丹也。”馬叙倫先生云:

“按《管子·小稱》:‘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諸書亦幷言‘丹生山中’,蓋丹本礦物而有彩色,可以爲飾者也。古染以石或草,見《周禮·染人》鄭注。染石非止色赤者也,《山海經·大荒西經》有白丹、青丹,張衡賦有黑丹,皆可證也。然則丹是顔色石之總名,而亦即顔色之顔本字,丹、顔聲同元類,古今音轉通假耳。”[22]

“丹”在古代是顏料或顏色的一種統稱,“青”本是一種顏料,也指這種顏料的顏色,故從“丹”會意,從“生”得聲,其或從“井”或從“同”仍當是“丹”字的變體或假借。

因為耕、東、冬三部相近的緣故,所以“井”、“同”、“丹”三字在後來的讀音中每多變化,不易把握,比如先秦貨幣文字中以“井”、“同”為“丹”,則此“井”、“同”均當讀若“丹”;甲骨文“興”字或從“同”,或從“井”,它本當有東部的讀音,比如《文選·馬季長〈長笛賦〉》:“曲終闋盡,餘弦更興。繁手累發,密櫛重”,以“興”、“重”為韻。而後來讀虛陵切,為曉紐蒸部字,應當是因東、耕二部與蒸部旁轉疊韻相近的原因而轉入蒸部;《說文》以“丼”為“井”,則此“丼(丹)”當讀為“井”;弭伯簋的“彤”從“井”作,則此“井”當讀若“丹”——這只能根據不同情況不同分析。

六、“丼(丹)”國當爲“彤”國

《金文編》中收有31例“井”字,[23]12例是作“”形,然其中伯作井姬甗之“井”作“”,[24] 伯井姬羊尊之“井”作“”(《集成》11.5913),作井姬鼎之“井”作“”,第一個字形明顯應當是“同”,第二個是“井”左邊又加一筆,第三個應該是“丹”。金文中的所謂“丼姬”多作“丼”,而伯井姬羊尊中的寫法僅一見,很使人想到無叀鼎中“彤”作“”的寫法,是在“丹”右旁加一竪筆,而上引弭伯簋的“彤”字是從“井”的,故而這個字可能或是“丼”的誤寫,即將中間的點挪到了左邊,也可能就是“彤”的一種寫法。故“丼姬”就是“丹姬”,“丹”、“同”同字,故甗銘亦作“同姬”。“丹”、“彤”同字,“丹姬”當即“彤姬”,“彤”為彤伯國,彤伯見《書·顧命》,顧頡剛、劉起釪兩先生認為此“彤”乃成王之後,姬姓,[25]故其國之女為丹(彤)姬,曩釋為“井”不確。

《金文編》中所收之12例“丼”字均當釋“丹”,只有不加點的才是“井”字,故金文中的“刑(型)”、“荊”等字均從“井”而無從“丼”者;甲骨文中雖然在作為文字構件時“井”、“丼(丹)”混用無別,但“婦井”、“井方”之“井”卻無一作“丼”者;在金文中“丼公”、“丼伯”、“丼叔”、“丼季”之“丼”少有作“井”者。七年趩曹鼎中有“井伯”(《集成》5.2783),“井”字作“”,此字的右邊一般認為是青銅器的裂痕,其實這個分明和上引弭伯簋“彤沙”之“彤”作“”者是一個字,只不過把點聯綴成一體,實即“彤”字。唯在豆閉簋(《集成》8.4276)和長甶盉(《集成》15.9455)中作“井伯”,這種寫法唯見此二器,這個“井伯”恐怕也當是“丼伯”,此二器很可能是以“井”為“丼”,或是寫銘文者之筆誤;在鼎中“丼叔”凡四見(《集成》5.2838A5.2838B),三個作丼,一個作井,則作“井”者當是漏掉了中間的一點,亦筆誤所致;而金文中“井侯”之“井”無作“丼”者,可見二者之差異,說明“丼”、“井”非一字。“丼”當即丹,亦即彤;“井”則邢也。

《甲骨文編》收有兩個“”字(京津2345、燕597),認為“從丹從百”,[26]實際上這是“丹白(伯)”的合文,如卜辭言“乎从丹白(伯)?勿乎从丹白(伯)?”(合集716正)、“壬午,叀丹白(二字合文)……”(合集18679,即京津2345),這個“丹伯”當是丹國即彤國的首領。

“丹”字在卜辭中均用為人名或地名,除“丹白(伯)”外,尚有人名“妣丹”(合集1623),亦人名,乃殷人的先妣,可能本是丹國之女;“才(在)丹”(合集8014)為地名,疑即丹伯之國。說明丹(彤)是個古老的方國,殷商時期已有之,周代是將同姓封在丹(彤)國故地,仍號“丹(彤)伯”。是典籍中的國名“彤”者,甲骨文、金文中均作“丼(丹)”也。

朱鳳瀚先生根據禹鼎“命禹肖朕祖考政于丼邦”(《集成》2833)的記載,認為“禹屬井氏。井氏來源,當如徐中舒先生所言,系周公之後,刑侯大宗就封于邢,其次子留居王朝,食采于畿內井邑。”[27]而筆者認為根本就沒有“畿內井邑”,禹鼎銘中該字是作“丼”,稱“丼邦”,明顯是一個封國,這個“丼邦”應該就是彤國,即彤伯國,是成王之後所封,其地在王畿之內,甲骨文、金文均寫作“丹”而無作“彤”者,在傳世典籍中才轉寫作“彤”。金文中每見“司馬丼伯”之語,或當即《顧命》中的彤伯後人。又有所謂“井人佞鐘”者(《集成》1.109-120),其“井”字亦作“丼”,實亦丹(彤)字。其中《集成》編號112者乃出土于陝西扶風縣齊鎮,則非河北邢臺之邢國可知。丹(彤)與周公後所封的井(邢)斷非一國,不得混為一談。

另外,金文中有奠(鄭)丼叔鐘(《集成》1.211.22)、豐丼叔簋(《集成》7.3923),趩觶銘中有“咸丼叔”(《集成》12.6516)等,這些“丼”恐怕都該讀為“丹”,即彤,這些“丼叔”當均出自周王畿內的丼(彤)國,又以所居之國名之。

綜上所述,可得如下數端:

1.“同”是井筒的象形,乃“洞”之初文,本義是井筒,所以它的含義和井略同,後引申為中空、通達、通徹等義。

2.“丹”是“沖”的初文,古讀音“動”,和“同”均定紐東部字,本義是指井筒中間空虛,也指中空的井,故其字或從同、或從井。被用為丹砂義是音同假借,後以“丹砂”、“丹干(矸)”促音之故轉入元部。

3.“井”、“同”古音相近,“丹”當是從同聲或井聲,三字形音義并相近似,所以在先秦文字中無論是在作為文字構件還是獨立使用時三字都有混用不別的現象。

4.甲骨文、金文中“同”、“井”中加點的字都當釋“丹(丼)”,“丹”、“彤”古同字,用為國名時為“彤”,乃成王之後的姬姓國,在周王畿之內;而“井”即“邢”,是周公之後的姬姓國,在河北邢臺,二者非一。舊以“井”、“丼”為一國,非是。

 



[1] 李圃主編《古文字詁林》第五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256頁引。

[2] 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輯《甲骨文編》,中華書局,1965年。232頁。

[3] 李宗焜編著《甲骨文字編》,中華書局,2012年。

[4] 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撰《甲骨文字詁林》,中華書局,1965年。4.2851頁引。下簡稱《詁林》,注明冊數及頁碼。

[5] 《詁林》4.2852頁引。

[6] 《詁林》2.1659-1660頁。

[7] 《古文字詁林》5.270

[8] 容庚編著、張振林、馬國權摹補《金文編》,中華書局,1985年。349頁。

[9] 《金文編》349頁。

[10] 參見商承祚、王貴忱、譚棣華編《先秦貨幣文編》,書目文獻出版社,1983年。68-69頁。

[11] 吳良寶編纂《先秦貨幣文字編》,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77-78頁。

[12] 《金文編》,349頁。

[13] 羅福頤主編《古璽文編》,文物出版社,1981年。111頁。

[14] 《金文編》,350頁。

[15] 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498頁。

[16] 《古文字詁林》5.256頁。

[17] 王子揚《甲骨文舊釋之字絕大多數當釋為”——兼談之別》,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1-07-14.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588

[18] 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釋用》,中華書局,1979年。360頁。

[19] 林義光《文源》卷二第九-十頁,中西書局,2012年。114-115頁。

[20] 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三,上海書店出版社,1985年。卷十第一頁。

[21] 《說文解字六書疏證》三,卷十第二頁。

[22] 《說文解字六書疏證》三,卷十第一頁。

[23] 《金文編》350-351頁。

[24] 寶雞茹家莊西周墓發掘隊《陝西省寶雞市茹家莊西周墓發掘簡報》,《文物》1976年第4期,54頁圖版。

[25] 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中華書局,2005年。1718-1719頁。

[26] 《甲骨文編》,232頁。

[27] 朱鳳瀚《商周家族形態研究(增訂版)》,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350頁。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2年12月17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2年12月18日。



点击下载附件:1150王寧:說“丹”、“同”、“井”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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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评论
  • 王寧 在 2012/12/19 23:59:13 评价道:第1楼

    補充一個“井”、“同”音同的例證,上博三《周易》中井卦的“井”均寫作“”,從同從水,當是從水同聲,則“井”、“同”古音當相同或相似,故“丹”從同聲,亦得從井聲,而“同”、“井”亦均得與“丹”通假。

  • 王寧 在 2012/12/20 9:17:35 评价道:第2楼

    蒙网友陶金先生提供尚志儒先生《西周金文中的井國》(《文博》1993年03期)一文,文中總結金文中的“井(丼)”主要有四式(如圖):

    尚先生指出:對於西周金文中“井”與“~”之形體,陳夢家先生分為兩類,其主要區別在于釋“邢”之“井”兩橫平行,兩竪不平行并向外斜,中無一點;不釋“邢”的“~”兩竪平行,中間常有一點。在這四式之中,釋“邢”之“井”均作I式,不見Ⅱ、Ⅲ、Ⅳ三式。不釋“邢”之“~”大都作Ⅲ、Ⅳ兩式,偶爾見有Ⅱ式。
    尚先生的這個看法,可以解釋爲什麽豆閉簋和長甶盉中的“井伯”之“井”中無點,因為此二器之“井”兩竪均直筆,實亦“丼”字也。

  • 須臾高 在 2012/12/20 11:46:30 评价道:第3楼

    井的本義,恐怕不是洞,而可能是指鋪設在陷阱上面排列整齊的木條,也就是說文講的象構𩏑

    所以成語才有井井有條,井然不紊這一類的話。所以井栞字也有𩏑聲han。

    閩南語呼井則為[𩏑]koo2 tseN2

    語言上由整齊的井變成規範的刑,諧聲的同興-ng,推測原來都从凡聲han(ban)

    究古則可能是風,朝鮮的blam,或藏語的rlon,所以廣雅釋井為深-m。

    由此而變丹彤絳紅字-ng,時間太長,方言太多,同音的結論似乎應該慢一些。

     

  • 黄婴 在 2013/1/1 21:04:12 评价道:第4楼

    丹的讀音會不會來自採礦時鑿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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