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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珊:釋西周金文的“沈子”和《逸周書·皇門》的“沈人”
在 2010/6/7 20:17:35 发布

釋西周金文的“沈子”和《逸周書·皇門》“沈人”

(首發)

 

董珊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西周它簋銘多次出現“沈子 ”一词,為便於討論,錄全銘如下:

 

它曰:拜稽首,敢敏卲告:朕吾考令(?)沈子 作夃于周公、宗陟二公,不敢不夃休。同公克成妥吾考,以于尹顯=受令。烏虖!隹考(聖?)敏,念自先王先公,廼妹克卒告剌成工,且吾考克淵克,乃沈子其顧褱多公能福。烏虖!乃沈子妹克蔑見猒于公休。沈子肇畢(豚?)賈嗇,作玆簋,用載饗己公,用各多公,其丮哀乃沈子它唯福,用水靈令,用妥公唯壽。它用褱佐我多弟子,我孫克又型斅,懿父廼是子。[1]

 

它簋舊稱“沈子簋”或“沈子它簋”,是把“沈”認作國名。對此説法,陳夢家先生有所批評。他說:[2]

 

舊稿曾引錢坫漢書斠補注之說,以為沈是姬姓,據舊唐書宰相世系表和廣韻“沈,文王第十子季聃食采於沈,即平輿沈亭”。如此則“沈子它”應是作器者之名。郭沫若考釋,即如此說。今以爲此讀法,有可商之處。

金文“乃”是領格第二人稱,義為“你的”。器銘開始稱“它曰”,依金文通例,若“它” 是“沈子”,應稱為“沈子它曰”。銘首它告於“朕吾考”(我的父),而下稱“乃沈 子”,義為“你的沈子”,則“沈”字在文法上應為“子”的形容詞而非國邑封地之名。下列可相比較之西周金文辭例:

文考日癸:乃沈子壴作父癸旅宗尊彜 嘯上38[3]

帥隹懋兄念王母……乃□子帥。 綴遺4·13[4]

公易厥巡子效…… 效尊

其第一例與本銘同。本銘中一稱“乃沈子”,兩稱“沈子”,一稱“乃沈子” (引者按:“克淵克”下一字是“乃”,陳夢家釋文缺釋。據它簋原銘,實為“沈子”一見,“乃沈子”兩見),一稱“乃沈子它”,銘首銘末兩稱“它”,沈子猶巡子,乃作器者它對其父考自稱之詞,故冠以領格第二人稱“乃”,效尊之效自稱爲“巡子”而稱其上輩為“公”,此器第十、十一行祈其己公與多公降福於“乃沈子它”,則它是其己公(父考)和多公周公二公等的下一代,而 “子”不一定是親子。

 

按陳夢家先生上述講法亦有可商之處,[5] 但他認爲“‘沈’字在文法上應為‘子’的形容詞而非國邑封地之名”,則是可取的。

後來,李學勤先生由陳夢家先生的看法出發,也不認爲“沈”是國名。[6]他的看法又涉及到它簋“乃(?)沈子”中的“*字。關於*字,唐蘭先生認爲“*讀為旃,語辭”, [7]又曾認爲“乃”合音讀如“難”, “乃”就是“乃”。[8]李學勤先生曾經隸定帥鼎“子”前之字為“(如此隸定即 “鸇”字)”,“丹”、“亶”作爲聲符可以互換,因此他認爲它簋“*”為“”字異體,讀為“亶”,而 “沈”可讀為“諶”,《爾雅·釋詁一》“亶、諶,信也” ,又“諶、亶,誠也”,《方言》“訦(音諶),信也。燕岱東齊曰訦”,銘文“(亶)”、“沈(諶)”同訓為“誠”、 “信”,是同義詞,因而可連用,也可分用。[9]

我認爲上述“*”、“”的隸定都是有疑問的。所謂“*”字左半寫作 “”,中間筆劃作一豎,古文字“丹”還未見有這樣寫的。據帥鼎原拓及摹本,“”的左半不會是“”,該字到底是什麽字,還有待研究。 [10]

儘管如此,它簋銘的“乃 (?)沈子”在同一篇銘文裏三次省作“ 乃沈子”,一次作“沈子”,而“乃沈子”又出現於壴卣銘,這説明“沈子”在當時是一個很常用的詞語。我認爲,銘文中的“沈子”所表示的詞,很可能是傳世西周文獻中常常見到的“沖子”。

先說語音問題。“沈”、“ 沖”都是定母三等字;古音“沈”屬侵部,“沖”隸冬部。《詩經》、《楚辭》均見有冬、侵兩部合韻的例子,嚴可均、章太炎曾經有冬、侵二部合併的主張,後來王力先生繼承章太炎的説法,把冬部併入侵部。王力先生認爲,上古音的冬部可以看作侵部的合口呼,二部的主要元音、韻尾都相同,只有開、合的不同,彼此關係至為密切。[11]詩·大雅·皇矣》:“與爾隆衝 ”,《釋文》引《韓詩》“隆”作“臨”;《大雅·生民》:“藝之荏菽”,《爾雅·釋草》:“ 戎菽謂之荏菽”。隆、戎,冬部;臨、荏,侵部。以此例之,沈、沖二字讀音很可能是比較相近的。

“沖子”詞見《尚書》、《逸周書》等傳世文獻:

 

《書·召誥》:(太保曰)“今沖子嗣,則無遺壽耇;曰:其稽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

《洛誥》:公曰:“已!汝惟沖子惟終。……”王若曰:“公!明保予沖子 。公稱丕顯德,以予小子,揚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沖子 夙夜毖祀。”

《逸周書·世俘》:時四月,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武王朝,至燎于周,[12] 。……若翼日辛亥,祀於位,用籥於天位。越五日乙卯,武王乃以庶祀馘于國周廟,斷牛六,斷羊二。庶國乃竟,告于周廟,曰:“古朕[13]文考修商人典,至于沖子[14]以斬紂身”。告于天、于稷。用小牲羊犬豕於百神水土于誓社,[15]曰:“惟予沖子,綏文考,翼予 沖子[16]”。用牛于天、稷五百有四,用小牲羊豕於百神水土社三千七百有一。

 

偽孔《傳》釋《召誥》“沖子”為“童子”,謂“言成王少嗣位治政,無遺棄老成人之言,欲其法之”,《正義》進一步解釋說:“‘嗣位治政’,謂周公歸政之後,此時王未蒞政,而言‘今沖子嗣’者,召公此戒,戒其即政之後故也。‘壽’謂長命,‘耇’是老稱,無遺棄長命之老人,欲其取老人之言而法效之,老人之言即下云‘古人之德’也。”

“沖子”或稱“沖人”:

 

《盤庚下》:(盤庚曰)“肆予沖人,非廢厥謀,弔由靈各;非敢違卜,用宏茲賁。”

《金縢》: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

《大誥》: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弗吊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 沖人,嗣無疆大歷服。”……“肆予沖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大投艱于朕身;越予沖人,不卬自恤”。

 

《盤庚下》偽孔《傳》: “沖,童。童人,謙也”,《正義》“沖、童聲相近,皆是幼小之名。自稱童人,言己幼小無知,故為‘謙也’”。遷殷時的盤庚和伐紂時的武王年齡都不幼小,其言“沖子”、“沖人”,當是特定場合下的謙辭。上舉銅器銘文所見的“沈子”、“乃沈子”、“乃沈子”,都是作器者相對已故父考的自稱,這與武王勝殷之後告廟祝辭中對於祖先文考自稱“沖子”相似,其猶諸侯祭祀天地神衹祖先時自稱“小子”。其餘諸例之“沖子”、“沖人”當實指年齡幼小。

       跟“沖子”、“沖人”連用的人稱代詞,文獻所見往往是第一人稱主格的“予”、“我”,這跟銅器銘文以第二人稱領格代詞 “乃”跟“沈子”連用不同。我想這是銅器銘文的文體跟傳世文獻不相同的緣故。

不但“沖子”可以寫作“沈子”,“沖人”也可以寫作“沈人”。“沈人”詞見《逸周書·皇門》:

 

維正月庚午,周公格左閎門,會群臣。曰:“嗚呼!下邑小國,克有耇老據屏位,建沈人,罔不用明刑。維其開告予于嘉德之說,命我辟王小至于大。”[17]

 

此處“沈人”的通常解釋為 “沉伏在下之賢人”,如孔晁注“建立沉伏之賢人,無不用明法”,清代注家解釋“沈人”,都沒能跳出於孔晁注。[18]近年出版的張聞玉著《逸周書全譯》亦從舊說,[19]黃懷信所著《逸周書校補注譯》則解釋“ 沈人”為“指商遺民”。[20]但是我們從上下文看,這裡並不會提到商遺民。因此 “沈人”應當另尋解釋。

我的看法是“沈人”亦當讀為“沖人 ”,指年幼的成王。上引《書·召誥》“今沖子嗣,則無遺壽耇”之“沖子”跟“壽耇”對言,而《皇門》之“耇老”(指攝政的周公、召公)跟“沈人”亦是相對為文。從《皇門》篇上下文來看,“下邑小國”指周邦,“耇老”應當指經歷文王、武王的周朝老臣,如周、召二公等人,“屏位 ”之“屏”意思是“輔佐” [21],周公是說,周朝有自己跟召公這樣的老臣作為輔佐而立年幼的成王為王,下文“命我辟王小至于大”,是說成王逐漸長大成人,這也可以看出把“沈人”應當解釋為“沖人”,就是指當時尚且年幼的成王。

據上述,既可以證明《皇門》的“沈人”當讀為“沖人”,又可以為西周金文的“沈子”讀為“沖子”提供佐證。

 

2003218初稿

 

 



[1] 《殷周金文集成》8·4330、《商周青銅器銘文選》81。唐復年:《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徵器影集》第183號,圖版説明48頁,中華書局,1993年。

[2] 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五)》106頁,《考古學報》1956年第3期;《西周銅器斷代》114頁,中華書局,2004年。

[3] 《殷周金文集成》10·5401·12。《考古圖》卷四記載,黃河岸崩,曾於河南河清出土彜器數十,壴卣為其中之一,見存河清銅器銘文都有族徽銘文“光單”。而俞偉超先生《中國古代公社組織的考察——論先秦兩漢的單、僤、彈》32頁說壴卣銘文“婚遘一詞西周晚期才出現,而徽號為商代形態,故此器疑雜湊諸器之銘作偽,不可據”。據《考古圖》所述該器出土情況來看,俞先生此說不可信。《春秋》莊公元年經“夏,單伯送王姬”杜預《注》:“單伯,天子卿也,單,采地”,孔穎達《正義》 “單者,天子畿内地名”。單地無考。楊伯峻先生《春秋左傳注》據河清出土銅器銘文有“單”字,乃推測成周采邑之“單”在於河南孟縣附近(155156頁)。李學勤先生亦曾認為“單”為地名(《北宋河清出土的一組青銅器》,《洛陽大學學報》1999年第1期,該文又收入《重寫學術史》 219221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但是商周青銅器族徽銘文中“東單”、“南單”、“北單”、“ 西單”等極爲常見,有不少出自殷墟等其它地點(詳見上引俞先生書)。從此來看,“單”地的所在尚待進一步考慮。

[4] 《殷周金文集成》5·02774

[5] 所引效尊銘“厥巡子”之“巡”原寫作從“川”從二“止”,此字尚不能確釋。或以爲是“涉”字而讀為“世”,但“涉”字寫法與此字實不相同,目前應當缺疑。看四版《金文編》742頁“瀕”、“涉”二字下。

[6] 李學勤:《魯器帥鼎考釋》,上海青年古文字學社編《古文字》第五期;《它簋新釋——關於西周商業的又一例證》(《文物与考古論集》271275頁,文物出版社,1986年)、《北宋河清出土的一組青銅器》二文都再次闡述此說,可以合看。

[7] 唐蘭:《論昭王時代的青銅器銘刻》上編“考釋”,《古文字研究》第 2輯,50頁,中華書局,1981年。

[8] 唐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徵》320326頁,中華書局,198612月。

[9] 李學勤:《魯器帥鼎考釋》,上海青年古文字學社編《古文字》第五期;上引《它簋新釋——關於西周商業的又一例證》、《北宋河清出土的一組青銅器》二文都再次闡述此說,可以合看。

[10] 所从似是“首”或“頁”,該字有可能是“顧”字異體。

[11] 參看王力:《上古韻母系統研究》、《先秦古韻擬測問題》,收入《王力語言學論文集》(看125126221222頁),商務印書館,20008月;陳復華、何九盈:《古韻通曉》4228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

[12] “至燎于周”下原有“維予沖子綏文”六字,陳逢衡云:末六字又見後,此處宜衍。參黃懷信、張懋鎔、田旭東:《逸周書彚校集注》46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

[13] “古朕”下原有“聞”字,黃懷信先生謂“聞”字涉下“文”而衍且誤,見黃懷信:《逸周書校補注譯》219頁,西北大學出版社,1996年。

[14] “至于沖子”四字原在下文“惟予沖子綏文考”之下,黃懷信先生謂此四字當在前“以斬紂身”上,見《逸周書校補注譯》220頁。

[15] 黃懷信先生謂“用小牲”至“誓社”十四字涉後文衍,看《逸周書校補注譯》219頁。

[16] “翼予沖子”四字原在上文“武王乃以庶祀馘于國周廟”下,黃懷信先生謂此四字當在“綏文考”句下,看《逸周書校補注譯》219頁。

[17] “臣”字原作“門”,“罔”原作“非”,參《逸周書校補注譯》259260頁、《逸周書彚校集注》582頁校改。

[18] 看黃懷信等《逸周書彚校集注》582頁。

[19] 張聞玉:《逸周書全譯》,197頁,貴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

[20] 黃懷信:《逸周書校補注譯》,259~260頁。

[21] 《墨子·尚賢下》“於先王之書豎年之言然,曰:‘晞夫聖、武、知人,以屏輔而身。’此言先王之治天下也,必選擇賢者以為其群屬輔佐。”《荀子·儒效》“大儒之效: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西周金文常見“甹王位”,牆盤銘文稱“ 上帝降懿德、大甹”,“甹”字均讀為“屏”,上述“屏”、“甹”都跟“據屏位”之“屏”字意思相近。

 

 

[附記]此稿寫于2003年我在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作博士後的時候,當年曾與陳劍、馮勝君、張富海諸位學兄交流過。因爲行文拖遝,後來又嬾于修改,所以多年塵封,沒想發表。前天忽然接到蔣玉斌和周忠兵二位學兄垂詢,謂他們依據清華簡釋讀金文中的“沈子”為“沖子”,而馮勝君兄告訴他們,在數年前拙稿已有此觀點。因檢舊稿,寄呈蔣、周二兄求教。今請蔣兄代爲整理拙文的行文格式,我們保持各自文章的材料、觀點與論證,同時發表,請大家指教。201067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6月7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0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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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评论
  • glai 在 2010/6/9 22:39:17 评价道:第1楼

    “沈”、“ 沖”兩字的音韻關係似乎值得再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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