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卜辞“其𥝩不𣦵”释读

（首发）

时兵

安徽大学中文系

殷墟甲骨卜辞中有“其𥝩不𣦵”一语，其又可简缩为“其𥝩”或“不𣦵”，它们主要出现在二、三期卜辞中，例如：

1.乙未卜，暊贞：旧一丿（匹）左驶（𩢲），其𥝩，不𣦵。

乙未卜，暊贞：右史入驶（𩢲）牡，其𥝩，不𣦵。

乙未卜，暊贞：今日子入驶（𩢲）牡一丿（匹），𥝩。

乙未卜，暊贞：师贾入赤马，其𥝩，不𣦵。吉。”（《甲骨文合集》28195，以下简称《合集》）

    2.乙未卜，[暊]贞：左赤 马，其𥝩，不𣦵。吉。

乙未卜，暊贞：在宁田，黄又赤马，其𥝩…

乙未卜，暊贞：辰入驶（𩢲），其𥝩。（《合集》28196）

    3.癸丑卜，暊贞：左赤马其𥝩，不𣦵。（《合集》29418）

    4.□□卜，暊 [贞] ：赤马其𥝩不𣦵。（《合集》27720）

5.□□卜，暊 [贞] ：右史入 驶（𩢲），其𥝩，不𣦵。（《合集》27721）

6.庚戌卜，王曰贞：其爵（赵）。用。

庚戌卜，王曰贞：其𥝩右马。

庚戌卜，王曰贞：其𥝩左马。

[庚戌卜]，王[曰][贞：其]𥝩□[马]。（《合集》24506）

7.…贞：右马其[𥝩]，不[𣦵]。（《合集》24507）[1]

8.□馬不𣦵。（《合集》22247）

“其𥝩不𣦵”，于省吾先生曾将其读作“其惠（“顺”义）不烈”，[2]恐非。其一，“𥝩”是“秀”的初文或本字，与“穗”只是义近，[3]故“𥝩”不应该读为“惠”。其二，“𥝩”与“𣦵”正反相对成文，如 “𥝩”不读为“惠”，那么“𣦵”自然不好再读作“烈”。

其实，“其𥝩不𣦵”当读作“其駎不𩢾”。首先，“𥝩”读为“駎”。《说文·卷八·衣部》中“袖”的正体为“褎”，其从“𥝩”得声，因此 “𥝩”与“駎”可通。“駎”，《玉篇·马部》云：“马竞驰也”，又《淮南子·诠言训》：“駎者，不贪最先，不恐独后”，高诱注：“駎，竞驱也。”其次，“𣦵”读为“𩢾”。《说文·卷十·马部》：“ 𩢾，次弟馳也”，又《集韵·祭韵》：“𩢾，驯也。”另外，在殷墟甲骨卜辞中已出现从“马”、 “𣦵”的“𩢾”字，[4]如：“甲午卜，王马寻𩢾，其御于父甲亚。吉。”（《合集》30297）在这个例子里，“𩢾 ”作名词用，“寻𩢾”犹言“用𩢾”，即“使用能依次序奔驰的马”。

诚如上述，那么“其𥝩（駎）不𣦵（𩢾）”一语的大意便是：马之争强角逐而不能依次序奔驰。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商代用马，只用来拉车，而且每车都是用两匹马，[5]因此商人在选择驾车所用马匹时就特别注意它能否听从驭者的指令并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速度（即所谓“𩢾”），而并非一味地争强好胜竞驰追逐（即所谓“駎”）。

    最后，简单交代一下例1至例6中某些字、句的隶定或释读情况。其一，例1中有“丿”字，读为“匹”，用作称量“马”的动物量词。“丿”，《说文·十二·丿部》云：“ 右戾也。象左引之形。”其上古音在滂纽月部，中古音是开四等；“匹”上古音在滂纽质部，中古音是开四等，二者声同韵近故可通。不过，《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甲骨文合集释文》、《甲骨文校释》等均将“丿”隶定为“乙”，而钟柏生先生则隶定为“乀”。[6]其实，“丿”、“乀”、“乙”无论字形还是音韵皆相近，很有可能是组同源字。“乀”，《说文·十二·丿部》云：“乀，左戾也。从反丿。读与弗同”，其上古音在帮纽物部，中古音是合三等，可见“丿”与“乀”本是一字，左右无别。还有“乙”字，其上古音在影纽质部，中古音是开三等，与“丿”韵近；同时，“丿”在《广韵·祭韵》中又作“余制切”，“余”、“影”声纽可通转，[7]故“丿”与“乙”二者同源。例1之所以隶定为“丿”，还是考虑到它与“匹”字的音韵最近。其二，例1 、例2、例5中“驶”读为“𩢲”，“史”与“吏”本是同源字。在这些例句中，“𩢲”字用作名词，是指“良马 ”。[8]《说文·卷十·马部》：“𩢲，疾也。一曰马行疾”，这恐怕是后起的引申义，因为词义的演变大多从具体到抽象。其三，例6中“爵”读为“赵”。“爵”上古音在精纽药部，中古音是开三等；而“赵”从“小”得声，“小 ”上古音在心纽宵部，中古音也是开三等；“爵”与“赵”声韵皆近故可通。《说文·卷二·走部》：“赵，趍赵也”，又“趍，趍赵，夊也”，段注：“趍赵双声字。与歭䠧、𥲅箸、蹢躅字皆为双声转语。”诚如段玉裁所言，那么卜辞中“其爵（赵）”便与“其𥝩（駎）”的意思正好相反，一个是慢性子，半天都挪不开步，另一个则是急脾气，争强好胜，显然，它们都不适合用作驾车之马。另外，例6中“其𥝩右马”、“其𥝩左马”两句是主谓倒装，犹言“右马其𥝩”、“左马其𥝩”。